唐问辞

叶蓝/全职;穆卓;晚越
可以☀我的lof😘

【穆卓·对影/10:00】歧路

#穆卓·对影

#古风文武世家

#欢迎大家关注微博#穆卓#超话,欢迎来玩


ooc预警

临时顶砖,紧急赶文,有点粗糙可能不够刀,见谅!

文中一切武将规矩都是胡诹,别信。


——————————————————————


01


卓治成为宰相、站在金銮殿的龙椅下的台阶上、接受百官跪拜的那天,是他三十二岁的生辰。


三十三岁的穆司阳站在边疆的大漠烽烟里,身上的铠甲发亮,额角的疤像一个烫坏了的印章。



02


八岁的卓治站在庭院里,秋风瑟瑟,院子的落叶像挣扎着的蝴蝶跌跌撞撞地落进死亡的深渊里。


姐姐的深红色披风裹着凉风在她的身后飘扬,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卓治的眼底留下最深最暗的一抹红色。


大概跟父亲在天牢里最后呕出的那口血仿佛。


“哥哥。”小小的卓宇在他的身侧拽着他的袖口,嫩嫩的声音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迷茫,“我们,还接着扎马步吗?”


或许是姐姐的披风曾扬得很高,衣角划过夕阳涂满天空,给整个世界蒙上暗哑的血色。


卓治在这片血色里松开拳头,轻轻地放在弟弟的头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条小河:“不扎了。”


“为什么不扎了?”身后传来祖父苍老却严肃的声音。


刚松了口气的卓宇立刻颤颤巍巍地压着身子伸着手,细弱的腿像两棵幼苗在风中摇摆着。


卓治却挺得笔直,他转过身来,稚嫩的脸上是一派风轻云淡的坚定:“我不从军,不必再练。”


“胡说!我们卓家是武将世家,身为嫡长子,你不从军,将来怎么继承我和你父亲的衣钵?”祖父怒极,训斥完便连连咳嗽。


小卓宇的腿抖得更厉害了,却还是忍着害怕抖着声音开口:“祖、祖父息怒,当心身体……”


卓治的表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不因祖父的怒火而惊慌,亦不因祖父的脆弱而动摇:“武将世家?”


微微上扬的尾音像一把利刃割破未曾说出口的血淋淋的现实。


当朝重文轻武,不说武将在朝堂上根本没有发言权,连从军都要像犯人一般在额角刻字,所谓的“武将世家”,又有什么衣钵值得继承?


如果有的话,父亲也不会将从战场上抢回来的命葬送在耻辱的天牢里,长姐也不必连父丧都未守完就披着深红色的披风远赴边疆。


卓治的目光从气得发抖的祖父的身上移到紧闭的祠堂门上,在那扇门后,有着父亲不甘辞世的牌位,还有官家淡笔轻描的一个“忠”字。


是官家在文臣的笔刀里将父亲押进不见天日的牢房里,又是官家在父亲死后用这个轻描淡写的字作为奖赏——连歉意都不是——将卓家重新绑回为他卖命的绳子上。


君既以草芥待我,我为何还要以国士报之?


“我不从军。”


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里,卓治扔掉了拿了四年的剑。



03


卓治在祠堂里跪了三天,滴水未进。


在他晕倒的前一刻,听见祖父深深且苍凉的叹息声,再次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了。


从那天以后,院子里站桩的只剩下卓宇小小的身影,有时候看到弟弟可怜巴巴的眼神,卓治会有一点罪恶感,最终却仍面无表情地离开。


他是在东篱书院遇见穆司阳的。


九岁的穆司阳身姿已经挺拔得超于同龄人,抱着两本书站在山长的身边,目光平和地看着来人。


卓治却无端觉得,他很像一把尚未出鞘的利刃,收敛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山长对卓治的表现很满意,立时就收下了第二个关门弟子。


卓治对穆司阳微微颔首,叫了一声“师兄”。


穆司阳没有拒绝这个称呼,只是他似乎比卓治更加冷漠自持,只回以一个淡淡的眼神。


或许因为两人性子都十分淡漠,尽管同为山长的入室弟子,每日在一起上课的时间较其他同窗多了很多,说过的话却寥寥。


直到那个月光清凉的冬夜,护城楼上烟火照亮大半个京城,书院里的学子们都趁着宵禁推迟在街道上闲逛。


而趁着烛光看书的卓治本想出来活动筋骨,却在后院看见在树下手执着一根树枝比划的穆司阳。


他的动作有一丝生涩的凝滞,却毫不拖沓,每一下树枝都有划破空气的肃杀。


卓治站在不远处的廊下看着,看他收敛的杀伐之气在手间翻覆。


“穆司阳。”在穆司阳收起最后一个动作,淡漠得近乎冷硬的面容尚未恢复白日里恰到好处的温文,卓治双手负在身后,喊了他的名字。


穆司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之子。



04


被直呼姓名亦未生气的穆司阳只点点头,握住树枝的手掩饰般地往身后躲,却又在缩了一半时停下了动作。


“你想学武?”卓治甚少对他人的事关心,或者说他对别人的一切都不甚有兴趣,所以很难听见他这样带着探究的语气。


或许感觉到被冒犯,穆司阳微微皱了眉,却还是应了声:“嗯。”


卓治真的好奇:“为什么?”身为官宦世家的子弟,想来他做宰相的父亲已经为他将来的朝堂之路铺平了康庄大道,他为什么会选择另一条坎坷却毫无意义的路?


“你想从文。”穆司阳没有回答,而是用笃定的语气戳破卓治不言而喻的秘密。


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在故事开始的月夜,于东篱书院的树下平淡地对峙,这一次短暂的交锋,以卓治的退让而告终。


“我有一柄利剑,回头送你。”自小不太爱笑的卓治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如冰雪消融,满目间是温柔春光。


穆司阳没有表示接受或者拒绝,只在卓治转身时,用不似孩子的复杂语气开口:“如果你想做文官,就多这样笑。”


又冷又硬的话裹挟着冬日的寒风吹散方才的暖暖融意,卓治背对着他短短地停顿了一瞬,月光中他瘦弱的背脊似乎随时会弯下去,但最终却挺得更直,脚步坚定地朝着他来时的方向去了。


或许从那一夜,在冰冷的夜风和清寒的月光里,脸上笑意未来得及冻结的卓治已经明白,他终将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05


十二岁的生辰刚过不久,卓治拜入了当朝大儒、曾为帝师的路向前门下,成为路向前最小也是最后的弟子。


在拜师时,卓治跪在路向前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递上拜师茶。


而路向前却没有立时接过,只在身侧幼子路夏疑惑的目光中问卓治:“你不甘心跪我,将来可甘心跪官家?”


一边服侍的仆从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耳朵,以避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可卓治却面不改色,依旧带着浅淡适宜的笑:“当跪之时,无不甘心。”


他的面色平静如水,眉眼温柔,路夏实在看不出父亲口中的“不甘心”,不由又看了父亲一眼。


路向前盯着卓治半晌,接过那杯茶,浅尝时水已凉,他在清淡茶味里再度开口:“高处不胜寒,望你谨记。”


从路宅一出来,便看见站在路边的穆司阳。卓治嘴边的笑意更深几许。


“司阳。”他提高了声音喊,脚步亦轻快了些。


穆司阳转过身来,已堪堪踏进少年的他风姿愈胜从前,腰间别着的剑鞘上有几处深深的划痕。


“怎么样?”穆司阳虽然没有露出明显的笑容,但眉眼间的清冷已然柔和下来。


“自然顺利。”卓治与他并肩而行,“有司阳你在,路先生怎会难为于我。”


“先生看重的是你的才华,我不过代为引荐,不敢居功。”穆司阳一板一眼地解释,唯有卓治能听出他语气里的一二赞赏。


卓治笑弯了眼:“好,为了庆贺,司阳是不是应该请我去醉仙楼大吃一顿?”


“自是应该。”穆司阳像往常一样,对于卓治合理不合理的要求,一律答应。


卓治弯弯的笑眼里如有星光粲然。



06


然而那一顿饭终究没有吃成。


两人刚走到醉仙楼下,穆府的三老爷已经等在那里,身后跟着一排看着像府兵的家丁。


“司阳,”三老爷看上去与穆司阳并不像叔侄,他的年纪不过比穆司阳大十岁,却是一派温儒尔雅的清朗模样,“为何不回府?”


穆司阳紧紧地抿着唇,左手搭在旧剑鞘上。


三老爷并不因穆司阳的沉默而动怒,更对他身侧的卓治视而不见,只状若无奈地叹了口气:“无论你想做什么,总要跟家里商量。大哥在家等你。”


卓治并未从过他目光从剑鞘上扫过时那一抹厌恶的神情,却只带着笑拍拍穆司阳的胳膊:“司阳,那你先回府吧,明日我们再来。”


穆司阳盯了他一会,终是应了个“好”字。


卓治看着三老爷带着一群人呼啦啦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像隔着雾般捉摸不定。



07


卓治没有想到,再次见到穆司阳是在近半个月后的夜里,距离宵禁不过半个时辰。


“卓治,”穆司阳敲开卓治的窗户,背对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脸上的表情在烛光里看不太清楚,“我要走了。”


“去哪里?”卓治抬手想挡住风,以免它吹熄了蜡烛,却被穆司阳一把抓进手心里,对方因练剑而起的茧子,与自己指尖握笔的茧摩挲在一起,在深夜里引起他不同寻常的战栗。


穆司阳的声音平静而坚毅:“去从军。”


风呼啦一下吹灭了蜡烛,月光却显得更加明亮,卓治抬头,看见穆司阳的眼睛亮得滚烫。


“好。”于是他说。


穆司阳只看着他,尚未完全褪去童稚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犹豫的神色:“卓治,你……”


“司阳,”卓治打断他的话,露出最寻常的笑容,“你要保重。”


月光下的他的笑容熟悉却又缥缈,穆司阳已然看到了答案。


他放开了手,对着卓治郑重地点头,在院外嘈杂的脚步声更近之前,飞身攀上屋顶。


月亮突然隐匿进云朵的背后,穆司阳的背影与卓治的脸一起沉进黑暗里。



08


卓治十六岁的生辰那天,传来了边疆大败的消息。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探花,已入职翰林院的卓治站在金銮殿的后面,听着老臣们唇枪舌战,而姐姐的名字,在他们的口中一次一次地被提起,用不屑的、愤慨的、失望的,甚至鄙视的语气。


他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秋天,还没有过十八岁生辰的姐姐,在父亲孝期未过,在官家赐下“忠”字的第二天,披着那条比血色更暗的红披风,朝着生死不知的远方奔赴,她的衣摆,染红了整片天空。


“听闻卓翰林正是先忠武将军之子、卓将军之弟,不知对此次令姐的战败,有何看法?”不知是谁,突然将矛头对准了卓治。


卓治在满朝文臣的嘲讽目光里,缓缓走出来对着坐在龙椅上的天子拱手行礼,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家姐不过一介女子,实难肩负保家卫国之重任。”


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卓治看见穆宰相冷冷勾起的唇角,也浅浅露出一个笑:“微臣听闻,穆大公子在家姐麾下,久立战功,此次战事,也唯有他斩敌过百,大震军心。微臣请旨,革卓将军之职,由穆公子代之。”


官家龙心大悦,在穆宰相难掩的变色表情中金口独断:“准卿所奏。”



09


姐姐以战败将军的身份回朝的那天,京城下了多年中最大的一场雨。


卓治跟卓宇撑着伞在城门外等着,狂风卷着雨打湿了两人的衣服和发丝,直到铺天盖地的大雨里几个零星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卓宇一把丢开已经伞,几步冲到马前。


“姐姐!”卓宇的声音被大雨掩盖,卓治却听出了他的哭腔。


姐姐骑在马上,温柔地揉揉卓宇的头,隔着雨幕看向卓治,露出时隔多年的浅笑。


而她脸上那条自眉尾至脸颊的伤疤,和额角那个刻字,却比她的笑容更早撞进卓治的眼底。


卓治握着伞的手颤抖起来,脸上却仍是笑意。


“你们,都长大好多了。”姐姐和亲兵们都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们的头顶往下,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包括笑容与眼睛。


卓治走上前,在死命憋着眼泪的卓宇的身边,伸手握住姐姐的手:“姐姐,我们回家了。”


“嗯。”姐姐轻柔地应声,却又突兀地加了一句,“卓治,他让我转告你,他很好,不必担心。”


卓治的脚步一顿,本就支离破碎的伞终于跌落在雨中。



10


穆司阳没有想到与卓治的重逢不是在京城的繁华喧闹中,而是在边疆战场方歇的大漠孤烟里。


距离两人上一次月夜作别已经过去八年,二十一岁的穆司阳曾经收敛在短短一截树枝中的杀伐之气已伴随着利刃出鞘,眉目之间更见冷峻。


边疆经年不休的战事让边城里的人看起来都有一种迟钝的麻木,看不见对生的渴望,也看不出对死的畏惧。


作为天使的卓治含笑听着监军的恭维,听着他用不加掩饰的不屑将所有胜利归于自己,将所有的失利归于穆司阳的调度。


而穆司阳始终面无表情。


直到夜幕将至,两人才有了独处的机会。


“穆将军,”卓治带着如八年前如出一辙的笑意看着穆司阳给自己添茶,“你知道官家派我来所为何事吗?”


“卓侍郎请说,穆某洗耳恭听。”穆司阳把茶杯推过去,声音低沉。


卓治从善如流:“近三月我军频频大捷,官家以为,将军可准备班师回朝。”


穆司阳的目光一沉,看向卓治。


卓治却从他深邃的黑眸中,看见了如同当年的灼热而纯粹的亮。


“穆将军,”于是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也敛去,“想来你也知道,不再有用武之地的将军,回到文臣环伺的朝堂之上,会是什么结局。”


在边疆格外圆且亮的月亮下,风顺着沙和枯草从远处卷过来,像无数战场上冤魂的泣鸣。


在这泣鸣声里,卓治隔着经年时光,看见父亲呕出一口一口的血,在天牢肮脏凌乱的草席上,抽搐着脸色衰败下去,变成如金纸般的灰败之色。


“司阳,”卓治开口叫他的名字,在漫长的八年时光之后,“不能回去。”


即便你的父亲是当朝宰相。


尤其你的父亲是当朝宰相。



11


几日后与敌军的对垒以己方的失利告终,监军诚惶诚恐地在卓治面前口若悬河,恨不得将穆司阳说成军中第一罪臣,已然忘记对方远在京城的强硬背景。


穆司阳却连旁听的面子都不再给,只听着副将们围着斥候绘制的作战图激烈地议论、争执着。


卓治勉强听了三遍监军的车轱辘话,挥手让他退下,掀开帐篷的门帘,不远不近地看着穆司阳不苟言笑的侧脸。


他看得过于入神,直至路夏走到他的身边都没有发现。


“卓师兄。”路夏这样称呼曾经师承父亲的卓治,尚且稚嫩的脸上是与穆司阳及其相似的冷漠。


倒是卓治难得吃惊:“路夏?你怎会在这里?”


“我从军了。”路夏淡淡地回答。


果然,他的额角刺着与穆司阳一样的字。


卓治一时哑然。


“卓师兄,四年前你为何举荐将军?如今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路夏尽管眉眼还是少年的样子,咄咄逼人的问题却让他比穆司阳更加锋芒毕露。


“路夏。”穆司阳低声喝他。


路夏不甘心地闭上嘴。


卓治却轻轻地笑了:“路夏,还记得我拜你父亲为师时,你父亲说过的话吗?”


在路夏困惑的眼神里,卓治的笑容渐渐冷下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胜寒的高处啊。”



12


卓治离开边疆的那天,战事仍在胶着。来送他的监军不再掩饰想要回京的意图,贿赂的动作都不太掩饰。


卓治泰然自若地示意随从收下对方的“孝敬”,远远地看了一眼城墙上那个傲然挺拔的身影,骑着马转身踏进朝阳里。



13


四年后穆司阳终究还是回京了,带着“通敌”之嫌的罪名。


他被押解进城的那一天太阳大得像要把人生生烤化,却还是有许多人站在街道的两边,往囚车上扔着烂菜叶和臭鸡蛋。


二十四岁的卓治站在醉仙楼的窗边,看着一颗鸡蛋砸在穆司阳的额角,黏糊糊的蛋液覆盖在刻下的字上,像是在羞辱上又盖了一层透明的遮羞布。


“我突然庆幸,姐姐回来的那天,下着大雨了。”一身常服的卓宇站在他的身后,衣摆下市宫廷侍卫才可以穿的金边黑靴。


卓治的手指轻轻扣在窗沿边,最开始站在东篱书院山长身边的温文书生、冬夜树下执着一截树枝与自己对峙的孩子、边疆风沙里傲然挺立在城墙上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青年,与眼前站在囚车里满身狼狈的身影重叠在一起,碎成这些年深沉黑夜里忽明忽暗的星光。


穆司阳,当年站在文臣的康庄大道前,选择了另一条崎岖波折甚至无甚尊严的武将之路前,可曾想过今天的结局?


而奋力从所谓“武将世家”里挣扎出来、投身于波云诡谲的朝堂之争里的我,又会走向怎样的末路?



14


宰相之位摇摇欲坠的穆相为长子周旋着,多年来他毕竟简在帝心,尽管天子对穆司阳多有不满,却终究只让他去守了皇陵,保全了穆氏一族的尊严。


而宰相之位,到底是空了出来。


穆相阖家离京归乡之日,拒绝了同僚门生的送别,站在十里亭里,用手压一下被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带着冷意看向卓治:“布局十余年,尚书如今可算心愿得偿?”


“尚未。”卓治浅笑着回答。


一阵风让穆相猛烈地咳嗽了几声,卓治耐心地等着他停下来,听他用沙哑苍老的声音问:“你记恨老夫,老夫明白,毕竟当年忠武将军之死,老夫确实脱不了干系。”他说着目光一凛,原本浑浊的眼眸突然迸出锐利的光,“然而你与司阳同窗四载,就无一点情谊?这般设计于他,你可还有一丝良心?”


穆相毕竟身居高位多年,那如刀般的目光几乎有实质的杀意,而卓治的笑却未有一丝变化,他平静地看向穆相:“本官拜入路先生门下时,先生曾劝诫本官‘高处不胜寒’,然而穆相应该明白,若心比这高位更寒,就不会怕了。”


穆相凝视他良久,方长长地叹了口气,仿佛在刹那间苍老许多:“小小年纪,当真值得吗?”


风卷走了穆相的话,卓治带着笑站在亭子里,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一如多年之前。



15


二十八的中秋之夜,卓治踏进了帝陵。


穆司阳坐在守陵的院子里,面前摆着两只已经斟满的酒杯。


“在等我吗?”卓治笑着坐下来。


穆司阳不置可否,只把酒杯往他的面前推了推。


卓治端起来,在穆司阳执着酒杯即将碰上他的时,突然敛去笑容:“穆相去了。”


穆司阳端着酒杯的手僵住,一时未能理解“去”的意思。


“穆相归乡之后,言词中常有怨望之语,官家命人彻查,上月在穆相与门生的来往信件中,已经发现确凿之处。官家大怒,命人将穆相押解入京,穆相年事已高,今日收到快报,刚出徽州便已辞世。”卓治的语气平铺直述,仿佛在讲述与两人无关、或某个微不足道的人的死亡。


月光在穆司阳端着的酒杯里映出小小的模糊的影子,像一块小小的冰块,在八月的秋风里,冻僵了他的手指。


“官家仁慈,已发明旨,准你明日赶往徽州,扶灵回乡,父孝期满前在家服丧即可。”卓治在穆司阳僵硬的目光里补充,又深又黑的眼眸里是望不到底的深渊。


月亮走到树梢头,穆司阳仰头喝下酒,被酒辣过的嗓子嘶哑:“谢官家隆恩。”


卓治把没有动过的酒杯放回石桌上,两个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长到像十六年前分别的那个夜晚,将两人吞没在黑暗里。



16


当夜月光还未完全沉进黑暗里时,穆司阳已经骑上马离开了京城。


卓治独自一人站在石桌边,桌上一只空空的酒杯,和另一只盛着月亮的满当当的杯子,像是两人注定不同的结局。


“卓治,我从小生在文官世家,眼见着父辈们在朝堂上党争倾轧,为了私利互相攻讦,为了权力明争暗斗,我厌恶这样的朝堂。”


穆司阳,我从小生在武将之家,见过祖父身上深深浅浅的刀疤,看着父亲窝囊地死在天牢,目送长姐以柔弱的身躯奔向远方,换回得却只有额角屈辱般的刻字,我讨厌这样的战场。


“卓治,所以我立誓要做一个武将,我愿意在生死无常的战场上,挺直着脊梁死去。”


穆司阳,所以我发誓要站在文臣的最高处,为此我情愿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永远保持着虚伪的笑容。


“卓治,我知道十二年前你举荐我为将,并不是单单是为了让你姐姐从边疆回来,你懂我的志向。”


穆司阳,我知道十二年前你托姐姐转告我“不必担心”,其实说得是“不必自责”,你懂我的野望。


“卓治,我亦明白八年前你远赴沙场,是为了重新挑起战火,那时如果我回朝,你仍不确定有实力保下我。”


穆司阳,我也明白八年前你背下了我指使人将作战图的一部分透露给敌军的黑锅,你也不敢确定那时的我是否能够自保。


“卓治,你收下了那个监军的贿赂,却又在回京时密呈了官家,不仅替我洗清了战败的罪名更为我挑选了不再指手画脚的新监军。”


穆司阳,你认下了“通敌”的嫌疑,在帝陵独守四年,年年中秋为我斟一杯酒,即便我从未来过。


“卓治,初见时我便知你我二人完全不同,但我仍在你暗沉的眼眸里看见了清冷月光,如今夜一样。”


穆司阳,初遇时我也知你我二人之间迥异,但我却看见你撕开了黑暗,为我投下了一抹温暖的光。


“卓治,愿你得偿所愿,而我依然会大道直行。”



17


卓治成为宰相、站在金銮殿的龙椅下的台阶上、接受百官跪拜的那天,是他三十二岁的生辰。


一个月之前,边疆再度爆发大战,守城之将节节败退,城池已失守三座。


官家大怒,已是心腹之臣的卓治上书,奏请重新启用穆将军,官家准允。


卓治接连上书,请求废除军士额角刻字的举措,引起朝堂哗然,不同党派彼此攻讦,在卓治一派的坚持和据理力争以及武将们共同发声之下,官家准奏,所有军士可烫毁额角之字,今后从军不必再行刻字。


于是那一天,三十三岁的穆司阳站在边疆的大漠烽烟里,身上的铠甲发亮,额角的疤像一个烫坏了的印章,腰间的旧剑鞘发出铮鸣之音。


接受完朝臣的恭贺之后,卓治走上京城的城门,看向遥不可及的天边,好像看见滚滚狼烟中,另一个挺立的身影。


“穆司阳,二十年了,你还记得,你欠我一场醉仙楼的庆贺吗?”



————————————————————————


注释:

官家:对皇帝的称呼









评论(51)

热度(220)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